竹筍之名,據(jù)說是中國漢語特有的稱謂。至于日本、美國怎么譯法,亦不可知;聽說外國人把竹筍譯為“竹芽”,略為合理,如果把它譯為“幼竹”,“嫩竹”,“竹根”,那么他們就得敲掉竹椅、竹床當(dāng)菜吃。后來,查考古書,與竹筍有關(guān)的稱呼相當(dāng)豐富:“竹根曰‘菊’,旁引曰‘鞭’,‘鞭’上挺生者曰‘筍’,‘筍’外包者為‘籜’,過則‘籜’解曰‘竿’,‘竿’之節(jié)曰‘筠’,初發(fā)梢葉者則曰‘篁’,梢葉開盡者曰‘ ’……”如此這般,中國文字的精奧全在竹筍當(dāng)中了。
竹筍是生命力極為旺盛的植物,其成長速度之快是令人嘆為一絕。如果人類像竹筍一般長大,我想永遠也找不到童年和少年。據(jù)說在竹鄉(xiāng),竹筍是一種圖騰,是生殖的神秘象征。有一副新婚對聯(lián)云:“喜見紅梅多結(jié)子,笑看綠竹又生孫”?!皩O”實為“筍”之諧音,意為多子多?!,F(xiàn)在實行計劃生育政策,這對聯(lián)似乎過時了。但竹筍體現(xiàn)著青春的美,天臺山土話:“你后生生得筍梗樣”,證明你是英俊的,是富有陽剛之氣的;還有“雪白筍嫩”,是形容漂亮姑娘的嬌美體膚。竹筍既剛且柔,那一層層筍殼,如繡衣一般;那筍肉一掐一股汁兒,嫩嫩溜滑的,令我想到“誰家少女不懷春”的詩句;有時見有兩三村女把筍殼哨銜在嘴唇間嘟嘟地吹,宛若少數(shù)民族吹木葉傳情一般——愛情旨趣形之于筍,亦是匪夷所思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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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老家天臺山石梁鎮(zhèn),是臺州市最大的竹筍生產(chǎn)基地,年產(chǎn)量可達三百萬公斤。每年清明前后,挖竹筍成為此帶山民的頭等大事。竹筍成了他們唯一的經(jīng)濟來源。挖竹筍的收入要支付一年的生活生產(chǎn)費用,不挖筍就等于沒飯吃。他們吃住在山中,住在茅草箬葉蓋成的窩棚里,無論刮風(fēng)下雨,他們都要扛起鋤頭背著籃擔(dān)上山去。這是一種極為原始的生活,也是一種極為艱苦的勞動。挖竹筍是有講究的,譬如從地上的裂縫,泥土的隆起,就能判斷出竹筍的大小和品位。這種訣竅一般人是掌握不了的,而山民的眼光就像X光一樣,一眼就透視出來了。我小時候在筍山生活過一段時間,挖出的全是露在地面上的竹筍,地底下的竹筍卻察覺不到,即使看見,也挖破殘了許多。竹筍是講等級的,最好的是冬筍,在城里連皮帶殼可賣四五元一斤;春筍最好的是黃須筍,頂差的是烏頭筍。清明至谷雨這段時間,筍價就要逐漸跌下去。起初山民們把它們擔(dān)到公路邊賣,到后來就只好把竹筍制成干品,或破片,或切絲,或?qū)⑿」S放到大鑊里煮熟曬干,其色其形猶如茄子,故名“筍茄”,其經(jīng)濟效益就會翻好幾番。或挑選質(zhì)地上好的竹筍,蒸熟后,把它壓在大石下,榨盡汁水,再烘焙干燥,其質(zhì)地宛若干木柴爿,本地人叫做“筍氈”,可收藏數(shù)年不壞。食時浸脹,取竹夾子夾住,刨成薄片,下鍋加油,并骨頭肉炒煮,香嫩可口,為席上一味佳肴。
竹筍是山地的美餐,山民們喜歡用筍腦燉豬肉豆面,用以佐飯,其味悠遠,鮮嫩可口;筍干與腌肉雞蛋同燜糯米飯,又是一種美食,亦使人胃口大開。如果從腌菜中加些鮮筍片,或腌菜和筍片混合煮曬成干菜,其味不亞于紹興的霉干菜;筍干燉雞肉黃花菜,再加板栗豆腐干洋芋,營養(yǎng)價值也豐富,使人更加回味雋永。筍食中真正體驗著山野情致和鄉(xiāng)居趣味,而在方外,竹筍亦是僧人素齋之一味了,沒有竹筍,寺院飲食會稍遜一籌的。筍味中,使人感覺到清逸幽雅高邈的文化理趣——如果有人到我的故鄉(xiāng),我會請他領(lǐng)略竹筍數(shù)味,更重要的是領(lǐng)略竹筍后面站著的樸實而真正的山里人。你們肯定會說吃筍猶如吹簫一般,有音樂一般飄揚的感覺。
(作者:胡明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