開始稱家鄉(xiāng)的這條溪為始豐溪是近十幾年的事,小時候城里的孩子都稱它為南門溪灘。嚴格說來南門溪灘指的是從溪頭到水閘門這段水域,這段河水淺而平緩,寬廣的河岸上是整片的溪石。大概是這段河流位于老城墻的大南門外的原故,所以人們都稱它為南門溪灘,盡管在上世紀70年代初,老城的城墻已拆得七零八落了,原有的八個城門也只留下不多的幾個了,大南門也早已拆除了,但人們心中還有著大南門的位置,所以,南門溪灘也就這樣一直叫下來了。
穿過縣前的那條小巷,就到了城外,那時城墻外還是一畦菜地。夏日,紅的是番茄,綠的是天蘿,菜棚上掛滿的是芥豆,路過田埂的小孩也會順手摘一只黃瓜,或一只番茄。冬日則是一地的大白菜。過了菜地,就是一條簡易的防洪大壩,大壩的斜坡上種的是蓬竹,那是一種類似于蘆葦?shù)闹参铮皇潜忍J葦要小得多,在季日也是蘆花飄揚。壩頂上一條狹窄的小路,只容一人通過,當蓬竹旺盛時,時常擋住小路,不小心常會劃破臉和手??肯獮┮贿叺膲蜗率且黄窳?,一年四季常青,那是一種細小的竹子,最大的竹子也只有大拇指頭那么粗,我們也說不出它真正的學名。路過壩腳,也會趁看壩的人不在,折一枝,作為釣魚桿。有一年壩下的竹子竟然開花了,不久,白色的籽也結(jié)于枝間,我們都偷偷地去摘些果子,說是能用作中藥。大人們都說結(jié)了籽的竹子在來年會枯死,但也不知怎么的,大壩腳的那片竹林依然翠綠。有幾處巖石堆作為大壩的臺階,供人上下于南門溪灘,從大壩到河岸,有一定的距離,穿過樹林,是大片的溪石,然后才是溪水。
溪旁多是一些溪羅樹和蒼蠅樹,還有一些叫不上名的灌木,溪羅樹不但根系發(fā)達,枝葉也同樣旺盛,臨溪的溪羅樹在一場洪水過后,往往露出樹根,由于它發(fā)達的根系,所以,洪水一般是難以將它沖走的,這大概是人們選擇溪羅樹作為南門溪灘防洪樹的原因。至于蒼蠅樹則是我們孩子們的土講,其真正的學名是什么,我到現(xiàn)在還沒搞清楚。每年的夏季,蒼蠅樹上掛滿一串串形狀如蒼蠅的果子,每串兩排,密密而整齊地擠在一起,它的奇特之處在于,每一只果子的底部都有粘性,所以,在游泳的途中,摘一串蒼蠅果,粘在自已的鼻子上,或同伴的臉上取樂。
溪羅樹還可用作摸樹貓的場地,摸樹貓其實是在一棵上玩捉迷藏的游戲,其中一位孩子作為摸貓的人,而其它孩子都作為貓藏于樹中,先用一條布蒙住摸貓者的雙眼,如果在樹上抓住任何一只貓,并猜出他的姓名,接下來被抓住的這人,就成為下一個摸貓者了。對于藏于樹中的貓們來說,則要求只能藏于這棵樹中,雙腳不能離開此樹,要不就是犯規(guī)了。溪羅樹樹枝旺盛,往往能從這根枝條爬到另一根枝條,藏于樹頂看起來安全,其實也極有風險,一旦摸貓者感到有人藏于樹頂,爬上去,有危險,通常是用力地搖樹枝,當樹枝左右晃動時,樹頂上的那只貓往往會自動投降。一般說來,枝頭也是一個好地方,但一旦摸貓者覺得枝頭有人,搖晃樹枝也只味一的辦法,枝頭上的那只貓往往是手腳抓往枝頭,人倒掛著,整個樹枝就彎了下來,幾乎碰著地面了,此時就要比耐力了,挺不住了貓往往會落于地上?,F(xiàn)在回想起倒感到摸樹貓游戲有點危險,但那時倒覺得沒什么,也從未聽說有人從樹上落下而受傷的。
說來也只有二十多年的時間,但那時的南門溪灘是溪水碧清,魚蝦成群,淺灘上的魚兒逆水而游,那多數(shù)是一些石斑魚和七裟,那些將軍頭則往往是獨來獨往地在淺水處閑逛著,而那些黃刺頭則喜歡在石縫間亂鉆。如果想釣魚,最好釣的就是淺灘上的那些石斑魚和七裟了,漁桿就是大壩腳所折的那枝竹子,剛折下的竹子往往是彎的,得放在火中彈直了才能用,將竹節(jié)在火上略微加熱,然后,繃直,如此一來,漁桿的每一竹節(jié)都被熏成了黑色,于是,同道地的人看著你肩背著漁桿,都會說“漁桿節(jié)節(jié)花,釣只水大蛇”。浮子用的是鴨子翅膀毛的硬枝,如果有人家殺鴨了,我們都會等在一旁,想得到的就是那幾根羽毛。如果說是一只北京鴨那早就在打主意了,因為只有北京鴨的羽毛是白色,而其它那些土鴨都是花黑的。由鴨子的羽毛做成的浮子,我們都稱為鴨浮。垂子用的是牙膏殼皮,只有鉛皮的中華牌牙膏殼才能用作垂子,其它的鋁皮牙膏殼太輕了,是不能用作垂子的。這種漁桿只是我們小孩子在南門溪灘釣魚用的,大人們用的則是接桿,那是分成兩節(jié)或三節(jié)的漁桿,粗的那一節(jié),中間是由燒紅的鐵絲將各個竹節(jié)打穿,平時就將細的那一節(jié)插入里面,每節(jié)用銅皮做成大小不同的套子,用時再接上,這種漁桿小孩子們也只能看看而已。最好的魚餌就是蒼蠅了,所以事前我們都先將打來的蒼蠅放在火柴盒中,一般說來,一火柴盒的蒼蠅能釣上一上午。放好魚餌,然后拋出魚線,讓其順著水流淌,七裟吃得很猛,一旦咬往了蒼蠅就往后拖,此時你得下手準,要不,也會脫鉤的,有時也會在出水后,在空中脫鉤的。如果,淺灘比較長,那得順著水走,到了下流,再返回。黃刺頭是釣不上來的,一般只用雙手在石縫間去摸,這叫作摸魚,當雙手從兩個方向摸向溪石時,如果石下藏著黃刺頭,通常都能得手,摸黃刺頭再怕的就是被它刺著了,因為黃刺頭的兩則和頂部都長有尖刺,摸來的魚一般都用狗尾巴草串起來,帶回家喂鴨或喂雞。
南門溪灘還是人們洗衣的地方,所以,在溪岸總有幾塊大的溪石斜放著,供人洗衣。平時衣服一般都在水井頭洗,而被夾里與被面則是要到南門溪灘洗的,通常先在水井頭打上肥皂,用板刷刷好,再放入竹籃中由兄妹們一起扛到南門溪灘。此時的洗被,對于孩子們來講是一種游戲了,當大人當被夾里洗好后,接下來的就是孩子們的事了,大家爭著挑選干凈的溪灘地,將被夾里和被面攤平,放在溪石上,然后,選幾塊小石頭壓在被的四角,以免被風吹走,至于用誰撿來的石頭來壓被,有時也會有一會爭執(zhí)。當大人回家燒中飯去了,我們也就坐在溪羅樹腳下,一邊看著著被夾里慢慢地被曬干,一邊下著軍棋。其實,我們也沒有那么耐心,回家吃過中飯后,就把收被夾里的事給忘得一干二凈了,所以,收被夾里的事往往是大人們所做了。
我們一般都不在南門溪灘游泳,因為這兒水太淺,要游的話,我們都去溪頭的六墩,或是去茅園橋頭,那兒的水比較深。在平日我們是能涉水過溪的,溪的對岸是花生地和菜地,沒有人家,我們都稱隔岸。隔岸也種有許多桑樹,桑葉是生產(chǎn)隊用來養(yǎng)蠶的,但對于我們孩子們來說,更感興趣的是桑樹上掛著的那一串串的桑葚,每到桑葚成熟的時候,樹上掛滿了紅得發(fā)紫、紫里透黑的桑葚,我們都叫它桑烏。初夏,桑樹上的果子還是鮮紅的,陽光照耀著果子,漸漸地果子變黑了,先是紅里透著黑色,當蠶準備吐絲時,桑樹上的果子也就是烏黑發(fā)亮了。隔岸的桑樹被修剪得只有一人多高,路邊的桑烏總是被孩子們首先光顧,但吃了桑烏是一眼就能看出的,紫紅的牙齒是能說明一切的。看起來熟透了桑烏,吃起來通常還是酸的,酸得有時在吃飯時牙齒都咬不動。
在70年代末,80年代初,南門溪灘的早晨出現(xiàn)了另一種景觀,冬日,溪面上浮動一層薄薄的霧氣,溪邊就有了晨讀的學生,也有吊嗓子的年青人,在樹下整一塊平地,就是練功的場地了。在沒有公園的小城,南門溪灘就扮演了城市中公園的角色,現(xiàn)在小城的許多中年人大概都還會記得這一場景。那時參加高考的我也曾裝模作樣地手拿一只熊貓牌收音機,在溪邊收聽著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英語廣播講座,只有香煙盒大的半導體在當時也是神氣得很,偶爾也會讀讀《英語900句》的教材,那可是當年最時髦的教材了,如此牛的書不托熟人是買不到手的。那個時代的激情如同溪邊的晨霧已徹底地消散了。
老城的城墻已徹底的拆除了,大南門的位置也漸漸地模糊了,于是,南門溪灘的叫法也被始豐溪所取代。站在現(xiàn)在的南門大橋上,我們還能肯定當年南門溪灘的具體的位置,但當年那幾株溪羅樹和竹林早已砍掉了,溪水也渾濁不清了。下游造了個水壩,使得南門溪灘成為了一個人造湖,不再流動的溪水失去了所有的活力與靈性。清澈的溪水與綠色的樹林就這樣不經(jīng)意間從我們的眼前消逝了。本文來源:閑云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