◇玲子
一次偶然的機會,我看到了一本雜志,它有個極其響亮的名字:《中華詩詞》。作為國內(nèi)唯一的國家級古典詩詞??陔s志界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。可是對于我這樣的小年輕來說,它是陌生的,甚至是毫無吸引力的,生怕太過高深難以欣賞,即使放到我的面前也可能懶得翻開來一探究竟??墒?,我萬萬沒有想到,有一天我竟會被這偶然翻開的雜志吸引住目光,甚至忍不住為此執(zhí)著地探尋、玩味。
那是《中華詩詞》2000年第六期——上世紀最后一期。我詫異地發(fā)現(xiàn)這期雜志的封二、封三、封底滿滿地記載著介紹天臺山的圖文。天臺山我自然是熟悉的,因為那是養(yǎng)育我的地方、我的家鄉(xiāng)!雜志上那清幽靜謐的國清講寺,絢麗多姿的云錦杜鵑,懸梁險臥的石梁飛瀑等一幅幅畫面呈現(xiàn)在眼前。雜志精簡地介紹了天臺山,那些文字歷久彌新,鮮活突出地展示著天臺山的美,至今仍然延續(xù)著,散播著。在這個“佛宗道源,山水神秀”的世外桃源里,李白曾高吟“龍樓鳳闕不肯住,飛騰直欲天臺去”的美好愿景,潘耒曾毫無吝嗇地贊美“臺山能有諸山之美,諸山不能盡臺山之奇,故游臺山而不游諸山可也,游諸山而不游臺山不可也”。李白、孟浩然、白居易、元稹、李商隱、王羲之、謝靈運等名人在天臺山留下的足跡,更使得這里的人文景觀顯得燦爛輝煌。
我心生疑惑,為何會在這期雜志里如此大張旗鼓地宣揚我的家鄉(xiāng)呢?慢慢地我終于發(fā)現(xiàn)了它,一份關(guān)于舉辦“新世紀天臺山唐詩之路”詩詞筆會的通知。
僅僅不到一頁紙的通知內(nèi)容,卻已經(jīng)可以讓人從中遙想當年盛況空前,腦補當時家鄉(xiāng)云錦杜鵑滿山綻放的時節(jié)里,那些文人墨客詩詞愛好者紛至沓來的蹤跡。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唐代時人以詩會友共敘詩誼的華采風光,那分對文學詩詞、對秀麗江山的滿腔熱愛,竟延續(xù)了千年之久!在那不朽的唐詩之路的華章上,前人譜下了曼妙的詞曲,后人增添了動人的音符,任他時空無法交集,也無一絲遺憾只覺歡快無比。
就是這樣讓人遐想的通知,勾起了我濃厚的興趣,激起了我想要一探究竟的決心。我有幸認識一位當時參與此次盛會的學者老人,追問他當時種種,他用回味的愉悅口吻不厭其煩地與我道來,一解我刨根問底的癡勁兒。
時光倒回上世紀末。北京東城北兵馬司胡同,緊挨著中央戲劇學院有一座小四合院,樸素的門樓上掛著一塊木牌,上刻著“中華詩詞社”五個古拙的字。在偌大的北京城,可以說是毫不起眼??墒蔷瓦@樣一座不起眼的四合院,卻牽動著全國甚至海外華人詩詞愛好者的心。
2000年的十一假期剛結(jié)束,孫軼青就召集在京的中華詩詞學會領(lǐng)導人以及中華詩詞社的正副主編、編輯部主任、辦公室主任,在中華詩詞社開會。會議的主題就是在浙江天臺山舉辦“新世紀天臺山唐詩之路詩詞筆會”。會上孫軼青會長簡單介紹了一下浙江省臺州市旅游局、天臺縣委、縣政府的邀請,希望能在天臺山召開一次全國性筆會,并作為中華詩詞學會、中華詩詞社新世紀開門紅的活動。接著指了指在座的許世琪老師,說:“你是天臺山人,又是這次活動搭橋牽線人。你先介紹下天臺山的情況吧?!痹S世琪老師就詳細地介紹了天臺山的人文歷史、自然景觀,重點闡述了唐詩之路的典故由來,分析天臺山對詩人們的影響力。其實在場的大多是詩壇泰斗,對天臺山早已心馳神往,也知道天臺山“佛宗道源”的分量。會上幾乎一邊倒通過決定,先以2000年第6期《中華詩詞》雜志上以最大力度推介天臺山,并且一下子刊登了六位天臺詩人描寫天臺山的詩詞作品。因此,我看到了這本雜志就被震撼到了,作為一本國家級別刊物用如此之多篇幅介紹一個地方,堪稱“破天荒”吧!
那是新世紀的第一個五月,春不似初時的料峭,夏不及后來的熱火,徐徐而來的風姿態(tài)優(yōu)雅地揭開筆會序幕。
原國家文物局局長、人民日報副總編、全國政協(xié)副秘書長、中華詩詞學會會長孫軼青,《中華詩詞》名譽主編、學者、詩人劉征,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、著名詩人、宋詞研究專家周篤文,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、發(fā)展基金會主任、著名詩人、書法家梁東等名人學者紛紛到來,與眾人共襄盛舉,共同探討山水風景詩的創(chuàng)作、藝術(shù)問題,由專家學者當場批改,評出佳作在閉幕式上頒發(fā)證書與獎品,將其刊登于《中華詩詞》,并作精致專集《世紀天臺山唐詩之路》。全集分上、中、下三冊,收入古今詠唱天臺山詩詞近千首。其中大部分是這次大會的創(chuàng)作成果,給天臺山留下一筆寶貴的文化資源。
說到這本精致的詩詞選集,我特意問一位老學者借來翻閱。從中不難看出,來自全國各地的詩人學者對天臺的高度評價與熱愛。雖未生于天臺長于天臺,甚至可能只是初次登訪,但是那種對重走“唐詩之路”的急迫渴求,對天臺旖旎風光的一見如故,對以詩會友之舉的心醉神迷,無不展現(xiàn)在他們的詩詞作品里。
我在這其中隨手選取了幾篇佳作,與大家共賞。
中華詩詞學會會長孫軼青有詩:“桫欏成片綻紅花,蒼翠松林云霧茶。山徑清幽神氣爽,飄然云外入仙家?!?/P>
中華詩詞學會顧問、吉林省政協(xié)主席張岳琦有詩:“繁花藏樹入峰顛,鳥語啁啾勝管弦。人可怡情真美景,詩能陶醉亦神仙。天臺有愛傳千古,靈氣無涯繼萬年。山寺老梅經(jīng)見廣,國清民俗數(shù)今天?!?/P>
詩為心聲,從詩人們描寫的天臺之行的詩詞中,我們可以領(lǐng)略其中的意味,那是何等深刻與動人!天臺的瑰麗壯美和人文魅力,都在這一篇篇的詩詞中得以展現(xiàn)。
言歸正傳,既然說到這是一場“世紀盛會”,那它究竟是如何呈現(xiàn)的呢?當時啊,會議共開了5天,有來自全國各地400多位詩人學者參加。接到通知者即可自費報名參加,會議統(tǒng)一安排食宿,統(tǒng)一安排天臺山標志性景點游覽采風,讓所有的參與者可以領(lǐng)略天臺神秀風光、體會天臺深厚文化底蘊,感受先哲在此流傳下來的文字,在輕松愉快的旅程中吟詩填詞,暢敘古今。
當年的景色,毋庸置疑,比起如今應(yīng)是原汁原味許多了。就拿杜鵑來說吧,那時候是出了名的“成叢不成樹”,一眼望不盡看不穿,鋪天蓋地沖進眼簾。山崖上是,山腰上是,山谷里還是,頭上是,路邊是,四周都是。風一吹,整座山都像在搖動。細細觀來,原來并非山搖,只是杜鵑舞動罷了。百種杜鵑品種里,最出名的莫過于“云錦杜鵑”了,光聽名字,已讓人浮想聯(lián)翩,一上一入的漢字發(fā)音將這分美更是演繹得淋漓盡致。置身花海錦繡中,仿若酒醉誤入仙境,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了。劉征老在《云錦杜鵑歌》中記錄了當年賞花的感受:“春風吹我上天臺,撥云披霧看花來,攀緣四萬八千丈,忽訝天地著花埋,云動千枝搖暗影,風吹兩袖亂飛花……但愿花開無謝時,人間遍是天臺路”。美不勝收,字字珠璣。即使旁觀者如我,也可以從中憶念當時的盛景。
陡然醒轉(zhuǎn),我不禁惋嘆,今時今日的云錦杜鵑已遠遠不及當時的風采。雨打不斷的五月,我踏上華頂,望著路上歪斜光禿的樹枝上蜷縮著的花朵,已淡無顏色,也無法將人團團層層圍住了。那掉落一地的花瓣,被游客不經(jīng)意地踩在腳下,蒼白一片,凉薄如同老婦顫抖的雙唇。她也美過,終是太過柔弱。我們?nèi)缃窨吹降亩霹N,卻說有種稀疏探尋的美,也許在你驀然回首處,也會為此怦然心動呢。
據(jù)說當時大會的開幕式和閉幕式都在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拆除的老縣府舉行。會場氣氛熱烈,掌聲陣陣。當日,不少在縣政府機關(guān)工作的人也趕來旁聽,沒有地方坐就站著,加上大門邊幾十輛大巴和開道的警車,引來不少群眾圍觀,熱鬧非凡。
因為當時天臺的接待能力有限,以隋梅賓館、國清氣功療養(yǎng)院為核心,包括臥龍山莊全部位滿,接待工作壓力相當大。會務(wù)工作人員想讓參會詩人們吃好、住好、游好,真是費盡心力。值得一提的是,如此大規(guī)模的活動,沒有耗費縣里多少經(jīng)費。到會詩人們不但食宿自理,還每人掏出350元會務(wù)費支持會議開支。在大會閉幕式上,孫軼青會長親自向縣領(lǐng)導授予“中國詩詞之鄉(xiāng)”的牌子。這是對天臺山作為唐詩之路目的地的認可,也是天臺山文化在新世紀的榮耀。這次大會是天臺歷史上參會詩人人數(shù)最多、范圍最廣(除西藏、臺灣以外,所有省市區(qū)都有代表參加)、花錢最省、影響最大的一次盛會。這些記錄至今未被打破。這真是天臺文壇上的一件大事??!
話說回來,既然當時的盛況如此值得念叨留念,為什么打開網(wǎng)頁搜尋卻鮮有記載呢?我對此深表不解,也覺得甚是遺憾。如此重要的一次盛會,我們這些后來人只能從前人珍藏的書籍《天臺山唐詩之路詩詞選集》中窺視一二了。當時的他們是怎樣迎著著面不寒的微風,沾衣欲濕的細雨,把天臺的山水踏遍,抒寫感慨萬千的。
于是,我想到了通過自己綿薄的力量,為這次盛會做一個小小的記載,雖不盡詳述,考慮不周,但這也算是我這后輩為天臺所做的小小努力了。如果當年有現(xiàn)在這么發(fā)達的通訊網(wǎng)絡(luò),當時可以形成的影響一定遠遠不止如此。如果當時有心記載下來,也一定會比現(xiàn)在的我描述得更加生動細致。
惟愿人們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,可以由此想象或追憶當時在這片土地上發(fā)生過的故事,豐富對天臺山這座頗具詩韻的名山的認識,繼而喜歡上它,前來尋訪它,向他人訴說它,懷念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