![]() 敏山攝 那是50多年前的秋天,我被臨海師范錄取。臨開學,父親知道我從未出過遠門,決定提前幾天送我去學校。于是,我們一起踏上了這條老家通往臨海的南黃古道。 晴朗的天氣,整潔的路面,平躺路中的“大石板”簇擁兩側的紅楓林,加上秋風拂面,求學路上本應該心情愉快,但我卻是滿腹心事無心欣賞佳景,品讀秋韻。面對年僅41歲的父親,卻脊背微駝,略顯蒼老,從他肩挑鋪蓋一步一步慢慢上行的步履中,我看出他望子成龍的心思,讀懂他為兒子能去臺州府讀書的欣喜。而此時的我腦際縈繞的是家中年邁的祖父、父母、三弟兩妹八口人,全靠父親一人支撐,微薄的收入,以后的日子怎么過? 作為長子的我,到了能為父分憂的年齡卻撇下重擔給父親,難言的苦衷不時叩擊著我的心。然而,我又不得不作出如此的選擇。 此行之前,純樸憨厚的父親曾兩次以同樣的方式送我上學,而且都是在氣候宜人的秋季。第一次是1962年秋季開學前,全縣僅招天中、平中各一班,南山中學以全縣百分之八的升學率創(chuàng)造了教學成績的輝煌,我有幸位列其中,父親肩挑行李送我進入天中。誰知不到半個學期,同去的就有三位同學輟學,原因很簡單就是家庭困難。 開始我并沒多想,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,成績優(yōu)異,得到老師和同學們的贊賞。但每星期回家拿糧食的情景,也使我萌生了放棄學業(yè)的念頭。因為我每星期一個人除帶番薯、玉米粉外還要拿走1斤米,而全家八口人只留2斤米。我怎么對得起父母和兄弟妹妹?因此,我沒有征求父母意見就把被鋪擔回了家。這一下可氣壞了父親,他整天拉著臉不說話,沒幾天就見父親消瘦下去了。在祖父和母親的勸導下,我還是遵循父親的意愿返回學校。這就有了第二次父親送我上學的過程。 可是命運總是捉弄平凡的人,在我回校后不久,鼻梁上長了一顆小紅瘡,校醫(yī)認為瘡頂有黃膿,就給我破頂去膿上了磺胺結晶粉。后來聽醫(yī)生說就是這一下惹了大禍。原本只需幾次熱敷就能消退的小疔蓋頂就變成了疔瘡,造成全身高熱不退。班主任只得托人便車送我回家。祖父心疼長孫,買了賣上門的白酒給我吃,不想這白酒可能被瘧蚊叮過,致我高熱身體雪上加霜。就是這一場大病無情使我大學的心愿變成泡影。 時過一年多,父親得知臨海師范招收歷屆生,還聽說包吃飯發(fā)生活費包分配,就再次催我去報考。當時我已長大,可以成為父親農活的幫手了,但父親為了我的前程,從沒想過自己沉重的負擔。當我再次為報考師范猶豫時,父親又用事實說服了我。 那是三年困難時期過后不久,家中的豬怎么養(yǎng)都不見長大。父親把豬趕到食品站一稱才110斤,評估師給了5級,一核算不上級,拒收。 看看家中的狀況,豬再養(yǎng)下去肯定要倒輕。這時鄰居都勸我父親何不賣到城里去,那里等級高定能上級。父親想也只能是這樣,決定和我一起把豬扛到城里賣。一路上大部重量都落在父親肩上,而體質不強的我把豬扛到城關食品站就已累得夠嗆。不想這豬到城關等級是高了一級,可重量是輕了好幾斤,經核算仍無法上級。不上級就不能收,無論我們說了多少好話,他們就是“公事公辦”。如此一來,沒有退路,總不能把豬丟了,人回去。 父親還是決定把豬扛回去了。我來時扛豬走了近30里山路,身體已是疲憊不堪。體貼的父親就一邊去郵局打電話請人到半路接,一邊鼓勵我堅持慢慢向前走。山路上,父親語重心長地對我說:“根據你的體質,讀書才是你唯一的出路。”我無言以對。 我想著這一樁樁一件件難忘的往事,不知不覺已到南黃古道的嶺頭。放眼望去臨海黃坦鄉(xiāng)的村莊盡收眼底,再出去就是清水坑。我曾在黃坦上宅村碾過幾斤米,再遠的地方從未去過。現(xiàn)在父親已送我到南黃古道的最高處,看來前面的路只能靠我自己走下去。 臨別時,父親好像知道我的心事,就沒太多的囑咐,只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:“你要好好讀書,家中的事你就別惦記?!苯舆^父親肩上的行李,我的淚水已在眼眶里打轉,聲音也已哽咽,說了聲:“爸爸,你千萬要保重身體。”轉過身,我快步往嶺腳走去,再也不敢回首。 我想著,父親一定在我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野里時才會回去。我看著父親的身影,立刻想起“父愛如山”的古語。是啊,父親那深沉的愛不就是我身后的那座大山?父親“把書讀好”的指望就是我今后的方向,而我今后人生的路,就像這眼前從未走過的80里路,南黃古道嶺頭是我辭父獨自遠行的起點。 在臨海師范讀書期間,從1964年與父親告別的那次算起,到1967年畢業(yè)又因“文革”延遲一年分配,四年中我徒步獨自翻越過南黃古道嶺頭不知多少次,每當?shù)竭_古道的最高處,父親的身影就會浮現(xiàn)在我的眼前。 父親生于1924年,因1938年大伯被強抓壯丁一去未回,年輕的他就挑起了家庭重擔,他給人打短工、砌墻、討種田地供養(yǎng)父母,生活十分艱苦。 解放后,父親以他艱苦奮斗的實際行動,贏得鄉(xiāng)親們信任,當選為村農民代表。減租減息、土地改革,他都身先士卒,1951年光榮入黨。 憑著他對黨和人民的忠誠,也憑著他從小練就的過硬本領,我老家這1000多人的大村每次農作比賽或評比他都是公認的第一名。從村第一個互助組組長到初級社社長、高級社社長、生產大隊隊長,直至“十年動亂”被當做“當權派”而打倒,十幾年勤勤懇懇為集體貢獻力量。他常說,自己沒讀書,只是在掃盲班里識了幾個字,后來通過努力,總算能看得下報紙。為了孩子多讀點書,自己最苦最累也心甘情愿。 秋去又秋來,五十冬春轉瞬即逝,宛如彈指一揮間。從課桌到講臺,我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,出色完成了學業(yè)走上了工作崗位。我發(fā)揚父親的敬業(yè)精神,踏實苦干,受到領導老師的好評。擔任了學校領導,當選為縣人大代表,安心山區(qū)40年,為家鄉(xiāng)的教育事業(yè)作出自己應有的貢獻。 如今南黃古道的紅楓已成為天臺新開發(fā)的旅游亮點,父親以八十四歲高齡七年前告別人間。想起父親在世時為兒女作出的犧牲,“可憐天下父母心”,“父母待兒路樣長”,我總心感愧疚。父親生前熱心公益事業(yè),我也要繼承父親的遺愿,以父親給我的愛為動力,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為村里的文化禮堂建設和新農村建設發(fā)揮余熱,作為我對父親愧欠的補償。 南黃古道,你與我坎坷曲折的人生道路緊密相連,你鐫刻著我和父親深深的腳印,留下了我和父親不屈的身影,你讓我記憶猶深,魂牽夢縈,難以忘懷…… (鄭產志) |